“数据断交”大战下顺丰菜鸟的野心与压力

2017年3月29日，北京，顺丰快递的快递员在送包裹。图/视觉中国

一场速战速决的顺丰菜鸟大战

5月31日

5月31日晚上6时，菜鸟接到顺丰发出的数据接口暂停告知。

6月1日

6月1日凌晨，顺丰关闭了自提柜的数据信息回传，进一步关闭整个淘宝平台物流信息的回传。

14:32，菜鸟网络官方微博发布顺丰暂停其物流数据接口的声明。

18:45，顺丰在其官方微博回应称：菜鸟5月份基于自身商业利益出发，要求丰巢提供与其无关的客户隐私数据，丰巢本着“客户第一”的原则拒绝了这一要求。菜鸟单方面于6月1日0点切断丰巢信息接口，此外，阿里系平台已将顺丰从物流选项中剔除，菜鸟同时封杀第三方平台接口。

夜间，国家邮政局发文维护市场秩序。

6月2日

6月2日，菜鸟方面指责顺丰恶意放大问题，称与顺丰关于快递柜的合同已经于2017年3月到期，是“完全正常的商业行为”。

顺丰方面表示“顺丰做事有一贯的原则和立场，不能建立在公平、公正、合理、共赢上的合作，我们只能说NO。”

丰巢快递柜官方微博回应“超范围使用数据”质疑。

京东、美团“力挺”顺丰，接入丰巢自提柜。

晚间，国家邮政局调停，双方握手言和，并同意从6月3日12时起，全面恢复业务合作和数据传输。

当不满足于“三通一达”霸主地位的顺丰，公然挑战一个一点也不菜鸟的菜鸟，快递江湖的战火瞬间燃起。6月1日，顺丰和菜鸟互相指责对方掐断数据接口，继而“数据断交”。6月3日，通过国家邮政局的调停，双方旋即握手言和，全面恢复业务合作和数据传输。

两大快递巨头从“剑拔弩张”到“握手言和”仅用了三天时间，这不得不让人唏嘘，成人世界的恩怨何时起了断得如此“孩子气”？上一秒是敌人，下一秒就是朋友，这就是顺丰联手菜鸟为大家献上的一幕六一儿童剧。然而，下一秒呢，大家又将是敌人还是朋友？

在战争平息后，一度受到波动下跌的顺丰控股股价也随之回升。截至6月5日收盘，顺丰控股报收每股54.55元，上涨2.36%。相比6月1日时的53.98元，顺丰控股股价小幅上涨1%。

而看似平静的幕后，双方在物流领域的野心昭然若揭，伴随着恩怨的发芽，或许正在酝酿更多“动作大片”。

日处理九万亿条数据撑起菜鸟物流野心

菜鸟网络公关总监牛智敬曾向媒体表示，愿意叫菜鸟网络，而不是菜鸟物流。“菜鸟网络是一个以数据驱动快递企业策划协同的物流平台。它并不是一家物流公司，而是一个专注物流领域的数据平台。”这正是菜鸟的物流领域的野心。

2013年5月，阿里巴巴集团、银泰集团联合复星集团、富春集团、顺丰集团、三通一达（申通、圆通、中通、韵达）共同宣布启动“中国智能物流骨干网”项目，合作各方共同组建了菜鸟网络科技有限公司。菜鸟网络的目标是通过5至8年的时间，打造一个开放的社会化物流平台，在全国各地都能实现快递24小时内送达。其中，天猫投资21.5亿，占股43%，银泰投资16亿，占股32%，富春集团投资5亿，占股10%，上海复星集团投资5亿，占股10%。圆通快递、顺丰速运、申通快递、韵达快递、中通快递各出资5000万，各占股1%。

菜鸟着力打造了五张网络，分别是提升快递整个网络运营效率和成本的快递网络、为商家提供端到端的供应链解决方案的仓配网络、解决最后一公里派送的末端网络、村级网络、针对全球大型B2C的配送供应链网络。

易观电商研究中心分析师杨亚琼告诉记者，“菜鸟是阿里主导下，联合快递公司组建的，社会化的商业基础设施平台，早期是按项目运营的形式。与传统物流最大的区别在于，既有商业也有快递，商业是阿里、银泰等公司，他们的股权占到了95%，剩下的5%是快递公司。运营方式是数据驱动，阿里提供资金、技术支持，物流公司提供落地运营。”因此，菜鸟网络没有运输车辆，也没有快递员。

菜鸟网络构建的体系中，上游是商业，下游是物流，上游商业包含了阿里系淘宝、天猫的商家，这也是物流企业依赖菜鸟的一个重要原因，如果失去上游商家资源，就会影响到物流企业的成本和效率。

菜鸟总裁万霖表示，“通过与合作伙伴连接，我们每天处理的数据量达九万亿条，已经成为了全球最大的物流数据库。”到目前为止，平台上81%的包裹都使用了电子面单，手写面单成为了历史。

顺丰对战阿里或痛失客户运营成本承压

那么，顺丰的野心是什么？王卫曾喊下口号，打造物流领域的“百货公司”。

信奉佛教的王卫，满屋佛像，又南征北战。相继将国内速递、国际快递、仓储、航空公司、零售、金融、大数据战略等，悉数纳入战略版图内的王卫，被动选择了上市。在对快递行业至关重要的数据面前，又同样在物流领域有着巨大的野心，王卫如何肯向菜鸟低头，即便是预料将为这场战火付出昂贵的代价，股价下跌，市值蒸发。在顺丰和菜鸟开撕后第二天，顺丰股价应声下跌，跌幅1.28%，一日内市值缩水28.54亿元。

杨亚琼告诉记者，顺丰差不多有20%的订单来自阿里系，主要是家电、3C的高端卖家。“如果没有国家邮政局及时出面调停，双方一直僵持下去，顺丰就会损失掉阿里系客源，在没有大客源补充进来的前提下，会导致运营成本提高。”淘宝卖家发顺丰快递后，因为淘宝系统跟踪不到物流信息，所以无法判断商家是否发货，卖家坚持用顺丰发货的话，有可能面临货发出去了，却收不到钱的风险。

虽然，菜鸟在多个场合都强调自己不跟物流企业抢生意，而是帮助物流行业提高效率，把蛋糕做大。但是，在某种意义上，菜鸟商业模式打压了快递公司的盈利空间，杨亚琼认为，“传统快递的盈利方式是按照运力匹配差价来盈利，做得好的企业可以拿到有竞争力的增值服务。菜鸟的资金是阿里在供血，菜鸟的商业价值是物流对菜鸟依赖程度，降低上游商家产生的物流成本。通过依附的关系，降低物流费用为前提，一定程度上是对快递本身发展有一定的打压。”

和其他的快递公司相比，顺丰的业态要丰富很多，王卫的野心也不限于物流。从业务上看，顺丰涉及运输、仓储、电商、O2O、冷链物流等层面。在杨亚琼看来，国内冷链物流还处于早期布局阶段，在这个关键时期，顺丰这样做无形中给自己树立了敌人。“阿里可能会通过投资、战略合作等方式，帮助顺丰的竞争对手，使这些企业和顺丰在一些细分的领域产生竞争。”

维护安全“幌子”下的数据抢夺大战

在国家邮政局的调停下，菜鸟和顺丰的战火来得快灭得也快，但这并不意味着快递行业的长治久安。实际上，双方引起的快递行业战火或许只是根导火索，真正的战争也许才刚刚开始？

菜鸟童文红曾公开表示，新零售时代，订单、商品都会越来越数字化，企业如果死守自己的全部数据、系统，而不是去包容整个大数据环境，很可能会形成数据孤岛。“数据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们，数据属于商家和消费者，让商家更有效率，让消费者更有确定性的服务。”

而这次大战的本质正是数据之争，而非商业上的客户争夺。双方虽然暂时休战，但关于数据合作的问题仍悬而未决。6月3日菜鸟网络表示，未来一个月，公司将和顺丰继续就快递柜数据安全问题进行谈判。在业内人士看来，用户数据安全更像是个幌子，在保护用户权益的大旗背后，是获取更多数据的野心。

此前，人们对快递行业的印象还停留在暴力分拣、爆仓，快递业也并没有意识到数据的重要性。互联网公司通过大数据分析进行用户划项，根据用户不同的标签推送精准的服务，补全用户真实姓名、住址等信息后，用户划项会更加精准。

杨亚琼表示，从表象来看，顺丰和菜鸟纷纷指控对方的提取权限超出了使用范围。背后真正的矛盾其实是，双方的数据合作没有达成统一，“数据互换是不是有更好的方式去界定？或者有第三方来仲裁，验证双方在数据合作中是否遵守规则。各个行业对C端用户数据的使用方式，包括数据的价值，都通过这次大战暴露出来。”

对于BAT级别的公司来说，算法、计算能力集群都不是问题，唯一的门槛在于数据。其实，车企和互联网公司之间因数据之争导致合作破裂的故事早在2014年就上演过了，只不过没有闹得满城风雨。

2014年，苹果和谷歌分别发布了车载操作系统CarPlay和Android Auto，外媒用两只刺猬相拥来比喻传统车企和互联网公司之间的合作。同年，百度和宝马曾经达成战略合作，涉及驾驶策略、高精度地图、配套基础设施等内容。2016年两家合作终止，对外公开的原因是双方存在“无法调和的分歧。”而这里无法调和的分歧正是关于核心数据的交换。

■ 声音

【淘宝商家】 “查询物流信息6月5日才恢复正常”

在两大巨头的战争硝烟中，最无奈的大概就是广大淘宝商家了。一家销售小电器的淘宝商家肖女士告诉记者，6月1日当天，客户接连询问为何查不到顺丰物流信息了。“客户问我我问谁去啊，”肖女士无奈地说，在询问淘宝客服人员后，“一下午都在跟客户解释。”其表示，下午四点左右，收到了阿里旺旺发来的消息，称因为顺丰暂停了物流详情数据回传，会导致消费者体验的降低，并带来物流沟通成本上升，淘宝建议商家更换其他快递公司发货。

“之后顺丰的单子就点不了发货了。”肖女士说，虽然在选择快递的界面不能选择顺丰，但是可以在界面中选择其他，并填写顺丰，依然可以将快递发出，只是不能够显示物流信息了，还要一一跟客户解释。“上面打架下面买单，所有商家都在跟客户解释。”对于这次事件肖女士对淘宝方面的应对感到不满。她表示，从昨天（6月5日）开始，顺丰发货恢复正常，“如果双方能够合作肯定是我们愿意看到的”。

【快递员】 “巨头博弈增加我们的工作量”

此次事件除了给消费者和商家带来不便和麻烦，快递员们也成了这次商战的“炮灰”。易师傅是海淀区学院路片区的终端配送员，他介绍，正常情况下在快递员将快件放入“丰巢”后，使用终端扫面单条码即可提取用户手机号并提醒用户取件。

“6月1日当天，不管扫多少次也扫不出来，只能手动输入”易师傅告诉记者，“丰巢”不仅极大地方便了快递员的工作，也方便了不能及时收件的用户在家门口自行取件。

在巨头的博弈中，快递员只能手动输入用户手机号，这无疑增加了快递员工作量和快递公司运营成本。“我们肯定是要完成我们的工作，其他的也不好说什么。”易师傅表示，截至昨日（6月5日）已经能够顺利扫码提取用户信息。

他介绍，“丰巢”的设置大大解决了上班族收件难的问题。如果收件人不能在快件到达后取件，可要求快递员将快件放置在“丰巢”中。这样一来，不仅方便了不能在工作时间取件的用户在家门口自行取件，同时也减少了快递员次日重复投递的工作量。

易师傅说，居民区的“丰巢”使用率比商业区高，因为上班族每天都要上班，工作日白天都不能在家接收快件，因此只能使用“丰巢”，以海淀学院路片区的一处“丰巢”为例，一周约有10-20件来自顺丰的快件放入“丰巢”。

【用户】 “自己的数据成为‘互撕’筹码”

刘先生是一名影视工作者，因工作需要于6月1日在淘宝网上购买了一个相机手持稳定器。“下单后一直查不到物流信息，以为是网络原因，看了新闻才知道原来是两个巨头在掐架。”为了追踪快件状态，刘先生只好将快递单号复制下来，并通过顺丰官网查询到了快件状态。

刘先生告诉记者，由于工作原因，经常要网购一些价格昂贵的影视设备，“感觉顺丰更有保障一些吧。”在刘先生看来，作为国内快递行业领先企业，顺丰无论从运输速度、安全保障还是服务态度都比较出色。因此，在购买贵重的数码设备时，往往会特别要求商家使用顺丰邮寄快件。

谈起这件事，刘先生表示又气又想笑，一方面原本简单方便的查询快件状态变得如此繁琐给用户带来不便，另一方面感觉自己偶然参与到了两个巨头的商战中还挺有趣的。“但话说回来，他们两家我都离不开，互撕无论对他们双方还是用户都是不利的。”

而另一位用户罗先生则表示，顺丰与菜鸟争夺的是普通用户的数据，在互相“撕逼”中，这两家公司都信誓旦旦地说会保护用户数据安全，并指责对方的数据保护，以此来宣示主权和保护权，但作为数据主人的普通用户自身，却只能干看着自己的数据成为两家公司“互撕”的筹码，不能有任何作为，很“无奈”。

【专家】 最后一公里的数据是竞争核心

在物流与供应链专家黄刚看来，一切数据源于用户，而两家因为对信息的所谓保护打起来了。这也许就是互联网时代的大数据的竞争：在用户还在购买和消费的时候，数据被后台抓取，后台几个有合作关系的企业打起来了。

黄刚认为，未来的商业最重要的价值就是最后一公里的数据，物流数据仅仅是其一，因为这些数据仅仅是客户地址和联系方式信息，而用户的画像数据，用户未来的潜在需求的预测，这是商业竞争核心，阿里、京东都在竞争布局，只不过阿里布的局非常狠。

在菜鸟网络官网上，“关于菜鸟”一栏写着：菜鸟的愿景是建设一个数据驱动、社会化协同的物流及供应链平台。其官网数据显示，截至2015年11月，菜鸟实现了中国超过70%的快递包裹、数千家国内外物流、仓储公司以及170万物流及配送人员都在菜鸟数据平台上运转。

“菜鸟之所以重视顺丰的数据，是因为顺丰服务的是中高端用户，虽然顺丰在菜鸟的流量非常少，但要记住，手机、服装等高附加值的品牌，大部分走的都是顺丰，这些是知名品牌方，这些数据的价值，远远比‘三通一达’那些小客户的价值意义重大。”黄刚表示。

截至6月5日收盘，顺丰控股的总市值为2282.2亿元，相比总市值分别为541.7亿元、369.8亿元、476.9元的圆通速递、申通快递和韵达股份，顺丰的总市值是“两通一达”近两倍。有趣的是，根据央视财经报道，顺丰在业务量上不及圆通、申通与韵达中的任意一家，但在市值和盈利水平上却远超其余三家，这是由于快递行业步入微利时代，但加盟模式的“三通一达”的配送业务由大大小小的加盟商负责，虽然可以做到网点多、覆盖广，但管控力度也较弱。

3月22日下午，王卫在顺丰控股2016年度业绩说明会上表示，顺丰和同行有可比又有不可比性，可比是同为快递企业，不可比是经营模式，顺丰是A股唯一一家采用直营模式的快递公司，直营的优势是业务流程标准化、规范高效、绝对控制力强等。总的来说，成本可控，投入可控，经营效率可控。其次，直营也有自己的缺点，资产偏重，投入较高，但长远来说投入产出效率高。“未来快递行业的趋势是轻重结合。”王卫表示。

而“全面综合物流服务提供商”的一大基础就是对大数据的掌控。黄刚表示，新零售时代的需求不是单一的物流运营，是基于大数据驱动下的供应链综合服务。“三通一达”所负责的是运营末端的支撑，不会有深度的供应链战略，但是顺丰具有供应链的基因，如果在菜鸟系里树立一个标杆，让大家跟着学，最好的借力就是顺丰，如果顺丰都融入菜鸟了，对于其他快递来说，自然就顺服了。可惜顺丰未必听菜鸟的，所以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两者的较量。

市场上一直有观点认为，“三通一达”未来可能会受制于菜鸟，沦落为简单运力。某家快递公司负责人担忧称，“未来接入菜鸟的隐私面单系统后，信息的打码和解码都掌握在菜鸟手中，这不就是纯跑腿了嘛，未来一旦跟菜鸟有矛盾，菜鸟不给我们信息怎么办？”

有不愿具名的行业专家向新京报记者表示，掌控大数据，布局供应链是未来物流行业不仅仅当“跑腿小弟”的关键筹码。未来，“三通一达”很可能不会“死于”同顺丰的竞争，但有可能沦为菜鸟的“附庸”。

新京报记者 马婧 罗亦丹 实习生 杨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