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说】吕雨舟专访:非常主流的边缘剧场青年

2016-07-25 16:10 凤凰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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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lena,现居北京与伦敦,剧场艺术探索者,戏剧教育实践者。剑桥大学心理学与社会学学士,伦敦东15戏剧学院导演研究生在读,关注集体创作剧场与社会纪录性剧场、社群及个人生存状态,希望通过剧场行为发问并带来改变。个人创作艺术项目《经痛独白》,另以一组破产艺校学生为中心开展长期纪录项目《你从哪里来到瓦尔登湖》,参与集体创作肢体剧“Thing With Feathers”,与流浪汉群体集体构作《终局》,协助The Big House与伦敦社会边缘青年完成“Knife Edge”等。

△芬兰赫尔辛基艺术节经痛独白剧照摄影Shiya Lu


和雨舟的缘分始于去年赫尔辛基节的25x25中国90后艺术马拉松。初次见面那天,她坐在咖啡厅角落,素颜,手边一杯果汁,说起话来表情丰富,声音甜美,逻辑清晰。“真是一个有灵气的女孩子!”芬兰一别后,我们鲜有联络,直到数月前,她到我家串门儿。我们啃着瓜子儿水果,决定一起来做以MH370事件为背景的纪录剧场《静》。

排练期间,我和雨舟一直在一起,她忙碌也思考,沉浸但又时不时冷静地从剧情和成堆的背景资料中抽离。在这个过程中,她说了许多启发我的话。希望通过此文转述记录下来,成为这一代青年“殊途同行”所凝聚的力量的一个旁观见证者。

发声是为了人而不是“公正”

雨舟第一次接触剧场是在大学课外活动上,“当时我单纯觉得这件事很棒,别的有趣的事情也许可以做一阵子,但这个一辈子都做不完”。“对我来说,剧场跟人一样”,所以,从心理学学术研究到剧场艺术探索,雨舟说自己不存在转行。“我是一个‘失败’的心理学学者。我所接触的有限的心理学学习与实践,其实不符合我探索人和真理的需求,也不能让我看到投入如何转换成现实影响,所以我就换了一个方法:去感受过程,而不是分析结果。但我也要感谢我极其有限的心理学、人类学知识和方法,他们赋予了我第三只眼,提醒我随时自我反思,提炼升华。”

如今的国际当代艺术领域,艺术家和社会活动家(activist)两种身份常常相互渗透、影响。我在雨舟身上也看到这样的交集,但她告诉我:“我很谨慎地在寻找一种使命感,并愿意为之奋斗一生。但这种使命感并不是摇旗呐喊地去抗争,为了某种符号盲目牺牲。大部分社会活动家抗争是为了某种他们认定的Justice(公正),但对我来说Justice没有人与人之间的Care(关切)重要。”

“边缘”给人灵感

雨舟拒绝社交网络,不抽烟、不喝酒、不去夜店、不嗑药,自称是一个“反科技”的人,“更接近80后”。从业在看起来很边缘的艺术领域,雨舟说她却是在非常主流的价值观下长大的:“我的家庭属于现代城市里罕见的大家庭,每天都有10个人一起吃晚饭唠家常。我从小也几乎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和歧视;家庭和学校教育我要乐观勇敢,诚实善良,有社会担当。成长背景可以说健康美好,充满正能量。但在西方精英社会学习生活期间我倒是开始自发地边缘化了,可能是那种极其个人主义的环境和竞争成功学的氛围容易让人迷失吧。但边缘也不是件什么坏事,当时那种边缘的状态让我开始重新寻找自己,定位自己,思考自己与其他人的关系、与身处时代的关系,以及自己的独特性。”

那段时间,她常常在国王大道的街头走走停停。街头人群、以及此后她碰到的所有“边缘人群”,以他们最本真、最不加修饰的方式接纳了她。这种边缘群体的社群,也因此激发了她的“边缘性”。

“和他们在一起,我感到温暖踏实、很有归属感。而我随之而来的那些所有以边缘群体为题材的创作,其实都只是从自己的经历出发,纪录下生命在现场的感受而已。确切来说不是我关注了他们,是他们一次次关照了我。所以你会发现,社群联系是我所有创作的根基与精神源泉,至少在这个阶段,没有社群,我的作品都不成立。人往往是在意识到自己边缘性的时候,才能找到自己的独特和价值。正是那个部分define(定义)了一个人。这个反抗、反思和挣扎的过程极有意义,它会是一生的过程,好好享受它。”

从《瓦尔登湖》出发,做脚踏实地的人

梭罗在《瓦尔登湖》写:有意识的贫穷,将带来无垠的富足。

2014年,雨舟在北京昌平一所民办学校教书,我曾笑话她“剑桥高材生误被野鸡大学拖欠工资”,而现实比玩笑话沉重太多。她和来自全国各地二十个孩子生活在一栋房子里,常常停水停气,断电断粮,教职人员频繁流动。这些孩子多是辍学,从偏远的三四线城市来到京郊,坚守在一片更荒凉更冷漠的土地。

雨舟说:“这些一无所有的年轻人,敏感、渴望逃离正常的轨迹。可是除了逃离人群,他们并不了解自己,好像被洗脑了一样,以为艰苦做戏就是‘理想主义’,就是在实现‘瓦尔登湖’。作为老师,我感到无力;作为朋友,我感同身受;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这般地迁移和陷入无果的生命里。”

△《你从哪里来到瓦尔登湖》海报

《你从哪里来到瓦尔登湖》进行到第二年,雨舟聊到成长:“越学越知道,只有长期积累才能够把一拍头做出来还不错的东西提升一个层次。‘理想主义’是出发的理由和坚持的动力,但出发后就要脚踏实地,回到真实到生活里一点点做。做剧场就是每天做一个又一个很实际的决定,需要的是耐心、缜密的技术和精细的团队协作。”

审查制度是阻力也是动力

在《静》前期准备阶段,雨舟不止一次地问我“会不会突然被抓起来”。最初的文稿写到“许多年过去了,他们过去了吗?谨以此剧献给MH370事件及其家属带给我们的生命思考”,所有敏感词汇在演出及宣传中被删得干干净净。家属提出希望可以做纪录片放映和《寻人启事》的摄影展,也因为严格的审查制度遗憾地未能执行。

△纪录剧场《静PoseTSD》概念图作者徐波

《静》起初就没有想做成一个政治剧场作品,而想做成一个现实寓言,但在深入接触的过程中,雨舟和演员们却不自禁地陷入很深:排练现场气压很低,演员们有时会大哭起来;排练结束后她们一遍遍看上万字的文字资料,看影像记录,把自己浸泡在压抑中;和家属见面的过程中,她们也常常忍不住偷偷抹眼泪……

7月20日,排练的最后阶段,雨舟得了寻麻疹,整个人都肿了。那天北京暴雨倾城,马路上寸步难行,演员们都说“要划着友谊的小船来排戏”。我作为制作人,担心大家的安全也希望病人导演能休息一下,于是提议放假一天。雨舟同意了,而她自己仍然坚持要去排练厅,她在群里说:“我觉得这场雨非常重要,它借给我很多灵感。当一个城市陷入瘫痪——正如,当一个城市蓬勃发展,没有人会在乎个体的好坏。因为的确不那么重要,每个人,就只是各自受困。”

△排戏中的Selena 

整个组每个人完全把自己的心都投进了这个作品,未能完全按照最初想法演出固然遗憾,我们自然聊到关于言论自由的问题。我问她“是否感到被审查制度所困”,雨舟回答:“我创作经验和人生阅历都尚浅不适宜回答,只能说这次创作是我第一次与制度打交道,也是第一次感到恐惧,和随之而来的深深的困惑,这个困惑不仅仅是为什么有些东西不能说不能做,而更多的是向内的反思,我们说和做一些事到底是为了什么,有多少份量和意义。我们想要表达这个群体的现实处境,和想要做展览和播放纪录片,都是出于关怀而非诉求,不能播放只觉得遗憾并未觉得受困。”

雨舟认为,执拗于与制度做抗争、执拗于做出挑战审查制度的行为是没有意义的。这不是说很多过线的作品没有意义,而是说这种执拗没有意义,这种执拗是一个人的野心而非创作者的好奇。

“在有限的空间里,去strive for freedom(寻找自由的光芒),受困的阻力就是动力,突破自己的过程就是我成为作为导演的我的过程。创作者的思想自由和触觉敏感岂是外界制度所能限制的,好想法永远都不会离开创作者。这次的创作过程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野心和好奇心的博弈,我自认为在创作初期有这种体验是很幸运的,我希望自己能一直做一个充满好奇心而非野心的创作者。”

结语:各美其美,美美与共

为什么最近在一、二线城市的白领、文艺青年群体中,《路边野餐》会引起热烈的讨论?因为我们开始直面,尽管科技让我们可以和贵州山区的人们通话,但我们所处的时代是截然不同的。当我们这一代的一部分人已经在反思个人主义对社会框架的打击,有些在地理上边缘的青年可能才刚开始接受个人主义的启蒙,用“染头发、奇装异服”等很基本的表达方式去尝试摒弃“保守”。

雨舟提到中国一句古话‘各美其美,美美与共’。“每个人的成长旅程是不同的,你可以自由表达,但不要随意评判。站在自己所处的价值观和位置去评判,是非常狭隘的,但对他人很可能是巨大的打击和改变。寻找自我的过程中,我们要去思考,自己的美和别人的美能否在更大的环境下联结和共存。”

《静》在7月27号和28号就将在蓬蒿剧场演出了,有缘的话,剧场见吧。

——————————————2016.7.21 夜北京剧目排练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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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人:周思诗 PSY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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